作者:王立忠
弟弟比我小八歲,一直是家里的乖孩子,我練攤兒的時候他在上學,我無頭蒼蠅似的當胡同竄子的時候他在上學,我進了工廠上班他還在上學,直到我娶了媳婦,有了一個自己的孩子了,他大學畢業了。他學的化學教育,在市里的一所排名中等偏上的高中通知他報到上班時,他竟然跑去了上海,說啥也不回來報到,說是找了一份銷售的工作,主要是他們的老總滿口流利的英語,和外國人飚俗言俚語,能讓外國人懷疑人生。他說,這讓他覺得他離外面的世界近在咫尺。他說喝紅酒吃西餐只有在法國才浪漫,喝啤酒吃酸黃瓜只有在德國才真的樂在其中。
說實話,他的口若懸河,鼓舞了我原本也不安分的心。從內心深處講,我不喜歡按部就班的生活,每天面對流水線,深感我的日子漫無邊際,我甚至開始討厭家庭的責任和束縛。那個時候,兒子身體不太好,妻子不得已離職在家做了全職家庭主婦,我所在的單位剛剛加入一汽,微薄的薪水只夠一家三口糊口。苦悶的日子,讓人總有一絲絲絕望。我想像弟弟一樣,可是好像這個世界都站在了自己的對立面。
記不起那是全國經商的熱潮,第幾次從南方吹到東北,只記得當年的下崗職工,很多都開始穿金戴銀,擠公交都要穿幾萬塊的小貂,私家車越來越多地出沒在大街小巷。而弟弟,已經開始周游世界,時不時地回家像省親一樣,意氣風發地展示德國、美國、英國、奧地利、瑞典等等國家的風土人情,弟弟甚至開始謀劃移民了,一臉的驕傲,等著我們露出艷羨的表情。
在我的不斷慫恿下,老婆狠下心,把上小學的孩子甩給托管班,開始沒黑沒白地做起了藥品生意,也許是運氣好一直做得順風順水。不久,為了生意家里攢了一臺電腦,互聯網一下子把全世界拉到了面前。我成了一個徹徹底底的網蟲,除了上班和必要的休息,每天都泡在網上。而隨著國家飛速發展,一汽的臥薪嘗膽終于進入了收獲的季節,家庭收入一下子水漲船高。有錢了,卻不知道該干嘛了。原來那么強烈想出去看看的想法突然淡了,因為網絡,也因為弟弟。
在東北人不知道第幾次南下的浪潮中,我最親愛的弟弟出人意料地逆流回到了長春,投資開了自己的公司。他下飛機和我說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吃燒烤吃燉菜,蒼蠅館子最好。弟弟跟我說:“哥,其實我到現在才明白,很多人走出去,就是為了更好地回來!”半斤小燒下肚,弟弟和我搶著說話,說大使館被炸、說銀河號事件,說也門撤僑,說印尼暴亂,說韓國申遺……
也就是那一次,外面的世界對我失去了吸引力。